棠國。

　　渝州城的秋雨總是來得突然而綿長。

　　楚知熠站在醉仙樓二樓的窗邊，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竹簾一角，目光穿過雨幕掃視着街道。

　　他身着靛青色長衫，腰間懸着一枚古樸的玉佩，乍看之下與尋常商賈無異，唯有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，透露出不凡的氣質。

　　“客官，您的茶。"小二輕手輕腳地放下冒着熱氣的茶盞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。

　　楚知熠沒有回頭，隻是微微颔首。

　　茶香氤氲中，他聽見樓梯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——每一步都像是刻意控制着力道，卻又因某種隐痛而略顯蹒跚。

　　門被推開，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進來。

　　他披着蓑衣，鬥笠壓得很低，雨水順着蓑衣邊緣滴落在地闆上，洇開一片深色。

　　楚知熠轉過身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　　來人摘下鬥笠，露出一張滿是憂色的面孔。

　　正是老十。

　　"大哥。"老十的聲音沙啞低沉，他警惕地環顧四周，确認無人後才掩上門，走到楚知熠對面坐下，”路上有人跟蹤，我繞了三圈才甩掉。"

　　楚知熠眸光一凝：“什麼時候開始的？"

　　"三天前。"老十解開蓑衣，露出裡面的粗布短打。

　　他動作有些遲緩，左手始終護在兇前，"自從一個月前遇襲之後，就感覺一直有人盯着。"

　　楚知熠的目光落在老十的兇前，那裡隐約可見包紮的痕迹。

　　他沒有立即詢問，而是提起茶壺為老十斟了一杯茶："先暖暖身子。"

　　老十端起茶杯一飲而盡，喉結滾動間，額角一道青筋微微凸起。

　　放下茶杯時，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顫了一下。

　　"五個月了。“老十突然開口，聲音壓得極低，”整整五個月沒有其他兄弟的消息。黎城的七哥，夙城的二哥跟五哥，玉城的十一哥跟九哥，江城的三哥跟八哥，還有本該在這渝州城的四哥和六哥，竟是一點兒線索都找不到。就像，就像……"

　　楚知熠眉頭微蹙："就像他們從未出現過。"

　　他聲音低沉，帶着幾分凝重。

　　老十所說的這幾個城池，他也親自去探查過，兄弟們住過的地方，他也悄悄去看過。

　　的确，連一點兒生活過的痕迹都沒有。

　　窗外的雨聲漸密，打在瓦片上發出細碎的聲響。楚知熠沉吟片刻，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，緩緩展開——裡面是半枚染皿的玉佩，斷裂處參差不齊，像是被硬生生扯斷的。

　　老十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："這是……二哥的玉佩！"

　　老十顫抖着手指觸碰那半枚玉佩，眼中閃過一絲痛色："二哥從不離身……除非……在哪裡找到的？"

　　"棠國邊境的黒木林，靠近官道的地方。"楚知熠神色平靜，可眸底分明藏着幾許冷意，"我扮作商人混進去，打聽了半個月，有人說幾個月前那裡發生過一場厮殺，死了不少人，屍體都被野狼拖走了。"

　　“棠國邊境？黎城？難道是七哥？”老十的聲音裡，已是染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。

　　屋外風聲漸急，拍打着單薄的窗棂。

　　楚知熠的目光落在老十的兇前，“我看看你的傷。”

　　老十臉色微白，深吸了一口氣，方才解開上衣，露出兇前包紮的白布——已經被滲出的鮮皿染紅了一片。

　　"一個月前，我在調查老三最後出現的地點時遇襲。"老十咬着牙解開繃帶，露出一道從鎖骨延伸到肋骨的猙獰傷口，皮肉外翻，尚未完全愈合，"對方出手狠辣，招招緻命。若不是那夜下雨路滑，我跌入河中僥幸逃生……"

　　楚知熠的目光在那傷口上停留片刻，眼神漸冷："刀口斜向上，是左手使刀的人所為。可看清樣貌了？”

　　“沒有。”老十眉心微蹙，"天黑，他們穿着夜行衣，至少十個人。訓練有素，配合默契，不是普通山匪。"

　　楚知熠拿起桌上的茶杯，飲下一口，這才又道，“蕭衡那邊是何情況？”

　　“蕭衡最後一次傳來消息，也是在五個月之前，他說要跟随棠國的二皇子前往北境狩獵。”老十一邊穿好衣服，一邊道，“可奇怪的是，說好去北境，但車隊卻往西邊去了。原本二哥他們都已經商議好，準備去找蕭衡，卻在之後都失去了聯系。”

　　所以，蕭衡跟虎衛們的失蹤，都與棠國那個二皇子有關。

　　楚知熠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。

　　棠國二皇子宇文昊，素有"笑面虎"之稱，表面溫文爾雅，實則心狠手辣。

　　兇殘程度，比突厥人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　　如果虎衛當真是落在他手裡，恐怕，兇多吉少。

　　思及此，楚知熠的雙拳不自覺緊握。

　　倘若虎衛當真遭難，他難辭其咎！

　　“可哥哥們都不是吃素的，僅憑一個宇文昊，我不信他有這麼大的本事！”說話間，老十已是咬牙切齒，“大哥，我覺得這件事，跟穆家脫不了幹系！”

　　自然是脫不了幹系的，穆家财力雄厚，非但跟棠國的皇族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，與許多江湖人也關系密切。

　　那日埋伏老十的，或許就是江湖上的殺手組織。

　　楚知熠的手指，輕輕敲擊着桌面。

　　五個月，太久了。

　　他四個月前收到消息後便往邊境趕，知曉老十孤身一人前往棠國查探的之後，便也扮作富商，入了棠國。

　　本想與老十彙合，卻偏偏都陰差陽錯地錯過了，直到今日入了渝州城，二人才終于見上了一面。

　　思及此，楚知熠便又拿起桌上的茶盞來，飲下一口後，揚聲喚道，“小二。”

　　不多久，外頭的小二便進了來，點頭哈腰着，“客官，有何吩咐？”

　　楚知熠沒有擡頭，隻是從袖中排出一枚銅錢：“再拿一碟茴香豆。"

　　"好嘞！"小二接過銅錢，正要轉身，卻被叫住。

　　"對了，"楚知熠的聲音忽然壓低，”幫我給隔壁雅間的客人帶句話——就說楚某有請。"

　　小二一愣：“客官，隔壁雅間沒人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