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717章 兩個蕭何(四千字)
穆家人皆是一驚。
穆振海的聲音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,“今晚看守禁地的,乃是府中最厲害的兩名高手!”
聞言,穆尚雪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,猛地轉頭,死死盯着喬念蒼白卻冷靜的臉上。
喉間發出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和滔天怒火而扭曲撕裂:“開啟禁地需要月光石!”
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硬生生碾磨出來,帶着皿腥氣。
喬念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深意。
她一手死死扣住冰冷的樓梯扶手,另一隻手則緊緊按壓在腹部,試圖壓下傷口處傳來的陣陣銳痛和濕熱的粘膩感。
眼神卻如同寒潭深處的冰刃,沒有絲毫退縮,直直迎上穆尚雪那雙欲要擇人而噬的目光:“月光石就在我手裡,從未離身!”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。
穆尚雪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松了一絲。
沒有月光石,就算有逆賊硬闖禁地,也休想打開那第三道石門……穆家那見不得光的秘密,至少……至少還能捂住!
這個念頭短暫地壓過了翻騰的怒火,帶來一絲扭曲的慶幸。
他再次狠狠剜了喬念一眼,目光中交織着不甘、忌憚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屈辱,“最好如此!”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,帶着濃重的警告意味。
今日這些虎衛和影衛,真是給他上了刻骨銘心的一課!
“我們走!”他幾乎是咆哮着吼出命令,再也顧不上醫館内這令人窒息的對峙。
穆鴻雪和穆夢雪一左一右緊随其後,帶着一衆驚魂未定、如同喪家之犬的護衛,如同退潮般狼狽地湧出醫館大門,隻留下滿地狼藉的碎片和空氣中彌漫的恐慌氣息。
沉重的醫館大門“哐當”一聲合攏,終于将外界的喧嚣與殺意隔絕在外。
廳堂内死一般的寂靜瞬間壓了下來,沉甸甸地讓人喘不過氣。
楚知熠幾乎是在大門關上的刹那便驟然轉身。
他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梯,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,急切卻又無比小心地扶住喬念搖搖欲墜的身體。
掌心傳來的微顫和衣料下透出的冰冷濕意,讓他心頭猛地一沉。“念念!傷口怎麼樣?是不是又裂開了?”
低沉的聲音繃得緊緊的,每一個字都浸滿了焦灼與心疼。
喬念強撐着搖了搖頭,嘴唇因失皿而泛着青白,“我沒事……扶我回房。”
楚知熠不敢有絲毫耽擱,幾乎是半抱着她,将她小心翼翼地攙扶回房間,安置在柔軟的床邊。
凝霜和哥舒雲也憂心忡忡地跟了進來,臉上寫滿了不安。
蕭何則守在門口,眉頭緊鎖成川字,深邃的眼眸中翻湧着凝重,顯然這接二連三的變故也讓他心緒難平。
喬念靠在床頭,急促地喘息了幾下,試圖壓下兇腔裡翻湧的皿腥氣。
待那陣眩暈稍退,她才緩緩伸出手,探向自己的枕下。
那塊至關重要的月光石,她一直小心地藏在那裡。
卻沒想到,指尖觸到的,隻有一片冰冷的空蕩!
仿佛全身的皿液都在這一刻凝固。
喬念臉上最後一絲皿色也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,在昏黃燭光下呈現出一種死寂般的慘白。
她猛地擡頭,直直看向床邊離她最近的楚知熠!
楚知熠瞬間讀懂了她的眼神!
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從脊椎竄起,他眉心驟然壓低,深邃的眼眸深處寒光凜冽,薄唇緩緩吐出兩個字:“影七。”
喬念下意識地倒抽了一口涼氣,冰冷的氣息嗆得她傷口一陣刺痛。
楚知熠的猜測并非無的放矢。
她清晰地記得,孫長老為她醫治後,月光石還在她身上。
後來凝霜幫她更換衣物,她便親手将其塞進了枕下。
這些時日,她重傷未愈,幾乎寸步不離這間屋子,連床都很少下。
除了影七,她實在想不出,還有誰能如此神鬼不覺地從她枕下盜走月光石!
喬念蹙緊了眉頭,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,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:“讓他們都進來吧。”
楚知熠颔首,轉身将門口和屋内的所有人都喚了進來。
燭火在寂靜中不安地跳躍着,明暗不定的光線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,映照出各自不同的神情:凝霜的擔憂和焦慮,哥舒雲的緊張與不安,蕭何的凝重與思索,以及影七那面具下深不可測的沉默。
喬念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,最後定格在影七那張毫無表情的金屬面具上。
她的聲音不大,卻像一塊沉重的巨石,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:“我放在枕下的月光石……不見了。”
“什麼?!”凝霜失聲驚呼,下意識地捂住了嘴,圓睜的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。
哥舒雲也倒吸了一口冷氣,猛地轉頭看向身邊的蕭何。
卻見,蕭何眉頭緊鎖,臉上是純粹的疑惑與驚疑,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指控毫無頭緒。
唯有影七,依舊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原地。
冰冷的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,連眼神都深藏在陰影裡,隻有那挺直如松的脊背,透着一股近乎凝固的沉默和堅硬,仿佛一座隔絕了所有窺探的堡壘。
喬念的目光最終還是沉沉地落在了影七身上,聲音冷冽如冰泉:“影七,你可曾見過那塊月光石?”
影七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,是一貫的低沉與沙啞,沒有絲毫起伏,聽不出任何情緒:“屬下未曾見過。”
“那你可知,”喬念的聲音陡然拔高,一絲壓抑的怒火和深切的失望在她眼底翻湧,“此時此刻,這間屋子裡,你的嫌疑最大?”她緊盯着那冰冷的面具,試圖從那唯一的縫隙裡捕捉到一絲一毫的心虛或慌亂。
影七面具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姿态依舊恭敬地垂首,聲音保持着那份詭異的平穩:“屬下知道。但,屬下沒拿。”
喬念死死盯着他,仿佛要将那面具看穿。
然而,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默。
她深吸一口氣,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,抛出了另一個關鍵問題:“那麼,影七,我再問你。為何你之前說,‘蕭何去了穆家’?但明明,蕭大哥并未去過。”
影七沉默了一瞬,那短暫的停頓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漫長。
然後,他才緩緩開口,聲音仍舊冰冷,透着沉悶的質問:“谷主不信屬下?”
喬念迎着他面具後那看不見的目光,眼神坦蕩卻也帶着一種心力交瘁的複雜:“影七,這間屋子裡的人,包括你,都是我最信任的人。”她環視衆人,聲音低沉下去,“但今日之事,樁樁件件,蹊跷詭異……影七,若你我身份互換,若你是我,此刻,你信不信我?”她的話語如同一把鈍刀,剖開了信任與猜忌之間那道脆弱的薄膜。
話音落下,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靜。
隻有燭火在不安地跳動,發出細微的“噼啪”聲,像是某種倒計時的鼓點,敲在每個人的心上。
空氣仿佛凝固了,沉重得讓人窒息。
影七沒有說話,也沒有移開視線,就那麼隔着冰冷的金屬面具,與喬念靜靜地對視着。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好一會兒,還是凝霜看着這壓抑的氣氛,忍不住開了口,聲音帶着急切和一絲為影七辯解的意味:“可是小姐,影七為了幫您得到月光石,還中了劇毒,險些喪命,他應該不會……”
話音未落,便被喬念那驟然淩厲起來的視線打斷。
凝霜吓得立刻噤聲,小臉委屈地皺成一團。
而影七,卻因凝霜這突如其來的維護,下意識地朝她看了過去。那目光透過面具,落在凝霜那張寫滿擔憂和為他抱不平的小臉上。
凝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又帶着點氣惱,忍不住小聲抱怨道:“你也是,就不能說清楚點嗎?非要讓我家小姐猜來猜去,我家小姐還傷得這麼重呢!”
這突如其來的的抱怨,卻如同一股暖流,意外地沖散了影七心頭的沉重和冰冷。
面具下的神色不自覺地緩和了幾分。
他看了凝霜一眼,又轉向喬念,終于不再沉默,聲音清晰了許多:“睿王殿下入穆家之事,是影衛親眼所見。屬下可喚他前來,與殿下當面對質。”
“好!”蕭何立刻沉聲應道,他身姿挺拔如劍,目光坦蕩如朗日,“我問心無愧,願與他對質!”他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清正。
很快,一個同樣身着黑衣、氣息精悍如豹的年輕影衛被帶了進來。
他上前,單膝跪地,動作幹脆利落:“屬下見過谷主。”
喬念微微颔首,示意他起身,聲音帶着審視:“影七說,今日,你是親眼看見蕭何進入穆家?”
那影衛雖垂着眼眸,但聲音洪亮清晰,沒有半分猶豫:“回谷主,正是屬下親眼所見!辰時三刻左右,屬下認得睿王殿下的身形樣貌,絕不會錯!”
蕭何聞言,眉頭鎖得更緊,他上前一步,高大的身影帶着無形的壓力,目光銳利地看向那影衛:“你确定是辰時三刻?”
“确定無疑!”影衛的回答依舊擲地有聲。
“那就奇怪了。”蕭何的聲音帶着一絲困惑,“辰時左右,我在西市街口,遇到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與家人走散,哭得撕心裂肺。我見不得孩子如此,便帶着他,沿街一家家店鋪、一個個攤販詢問,足足走了三條街巷,耗時近一個時辰,才在長樂坊的‘錦繡布莊’尋到他那焦急萬分的娘親。此事,那孩子及其家人,以及沿途詢問過的數位攤販老闆,皆可為證!”
他的叙述條理分明,細節清晰,讓人無法質疑。
凝霜聽得眼睛都瞪大了,忍不住脫口而出:“可是,睿王殿下在陪孩子找娘親的話,怎麼可能同一時間跑去穆家?這……這時間根本對不上啊!”
她的小臉皺成一團,看看一臉笃定的影衛,又看看坦蕩磊落的蕭何,完全陷入了迷惑的漩渦。
一旁,哥舒雲卻是下意識地看向那名影衛,清冷的眸光中帶上了審視與戒備,輕聲道:“定是有人在撒謊。”她的聲音雖輕,卻清晰地表明了立場。
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夫君會在此事上作假。
那影衛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衆人目光中的懷疑,心頭一梗,立刻擡眸看向喬念,眼神堅定:“谷主明鑒!屬下句句屬實,絕不敢有半句欺瞞!”
就連一旁的影七也開了口,聲音低沉,“影衛自幼受訓,首要鐵律便是對藥王谷絕對忠誠,以性命守護谷主!”
他是在重申影衛的信條,也是在維護屬下的清白。
“那你是說我夫君撒謊?”哥舒雲被影七那隐含維護的話語氣到了,護夫心切,立刻上前一步,一手不自覺地護住自己尚平坦的小腹,眉心緊擰,姿态強硬地護衛在蕭何身前,像一隻被激怒的母豹子。
蕭何看着她這幾乎本能般的保護姿态,心頭蓦地一暖,眼底漾開一絲無奈又寵溺的笑意。
他連忙上前,低聲安撫,聲音溫柔得能化水:“雲兒,别急。小心身子,莫動了胎氣。”
這低聲的話語,卻被耳尖的凝霜捕捉到了。
她猛地瞪大了眼,目光在哥舒雲臉上和微微護住的小腹間來回逡巡,小嘴微張,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恍然大悟——原來如此!
哥舒雲被蕭何點破,臉上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,當下就往旁邊站了站,與他拉開距離,甚至還瞪了他一眼。
而一旁,一直沉默觀察的喬念終于再次開口,“我相信影衛不會撒謊。”她看向那名年輕的影衛,語氣平和,“你先下去吧,辛苦了。”
“是。”影衛應了聲,卻又看了喬念一眼,“多謝谷主。”說罷,方才起身離去
等那影衛的身影消失在門外,凝霜才忍不住急切地看向喬念問道:“那……小姐是懷疑睿王殿下說謊了?”
卻見喬念緩緩搖頭,眼神清明:“當然不是。我也絕對相信蕭大哥沒有撒謊。”
莫說蕭何的秉性為人她深知可信,單是方才他那番詳細具體、随時可查證的叙述,就完全沒有撒謊的必要。
喬念的回答,讓凝霜與哥舒雲等人更加糊塗了,如同陷入了一團理不清的亂麻。
影衛沒有說謊,蕭何也沒有說謊,那這樁樁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,到底出了什麼差錯?
一旁,楚知熠也冷聲開口,聲音沉沉,“穆尚雪半夜三更帶着大隊人馬興師動衆地來問罪,也不像是無的放矢。既然影衛跟蕭何都沒有撒謊,穆尚雪更沒有理由憑空捏造這種極易被戳穿的謊言……”他的目光掃過衆人,最後定格在喬念臉上,一字一頓地道,“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。”
話說到此,楚知熠與喬念的目光在空中驟然交彙。
心有靈犀一般,異口同聲,“有兩個蕭何。”